惊奇,是天性的一种流露。
生命的第一瞬就是惊奇。我们周围的世界,为什么由黑暗变明朗?为什么由水变成了气?温度为什么由温暖变得清凉?外界的声音为何如此响亮?那个不断俯视我们亲吻我们的女人是谁?
在城市里待久了,常常使我们丧失惊奇的本能。我们像蟮一样滑行着,浑身粘满市侩的黏液。
------毕淑敏《保持惊奇》
现代社会是一只飞速旋转的风火轮,把无数信息强行灌输给我们。见多不怪,我们的心灵渐渐在震颤中麻痹,更不消说有意识地掩饰我们的惊讶,会更猛烈地加速心灵粗糙。在纷繁的灯红酒绿和人为的打磨中,我们必将极快地丧失掉惊奇的本能。于是我们看到太多矜持的面孔。我们遭遇无数微笑后面的冷淡。我们把惊奇视作一种性格缺憾,我们以为永不惊讶才是人生的至高境界。
孩子般惊奇的目光似乎已经越来越少有了。成长以来的以往经验,成了判断这个世界真实性最顺其自然的倚赖。这也许是年龄一天天大起来所带来的仅有乐趣:当你面对某件事情时,你会比以往有更深入的理解。无意之中,我们就这样失去了众多丰富自己的机遇,像混水一滩湮于腐烂。
只是偶尔,我的相机会让我依稀再次体会到这种孩子般的感觉,因为惊奇带来的触动,在镜头面前向来不能自持,又无所遁形内心有所领悟所以更热衷于保留这种难得的震颤。或许这就是人为什么无数次不由自主地举起了相机。
壹
我曾不断问自己:我为什么会被眼前所看到的所吸引?可每当我拿起相机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世界尽在掌握的感觉是如此奇妙而令人满足到忘怀。美国摄影理论家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中说:收集照片便是收集世界。很多人在用相机开始拍照的时候,其实是在经历美的过程,他们在以自己的眼睛,为我们记录这个惊奇的世界。一张张、一片片都翻腾如浪花,前赴后继地拼命击打着灵感的礁石,使我们的思想翻滚着、散发着清新、抗拒着腐烂;于卑微、空虚、衰朽的瞬间,保留心灵的震颤感觉。
我从小生活在都市里,很少有机会去接触或观察自然界的动物。当我来到非洲大草原,有幸在车没开多久时就迎来一群野象。这群大象中有年幼的小象也有成年的长者。领头的大象颇有带头大哥的风范,像是这个象群的领袖。我庆幸看到象牙还好好地长在他们身上,却与此同时替他们的未来感到忧虑。此刻他们边走边互相嬉戏,在没有长枪猎刀的威胁下,惬意地享受着夏日的午后时光。
象群中有两头象让我格外留意,小一点的那头看上去还没有成年,远远瞧过去像爷俩儿似的。无论到哪里,大象总是在小象的身边,就像是爸爸带着自家孩子散步一般。小象蹦蹦跳跳到处跑显得无比的欢快,我甚至能隐约看到它脸上的笑容。印象中第一次,我竟留意到动物脸上的笑容。奇特又难忘。
大象爸爸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时不时用鼻子在小象身上爱抚。我依稀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看到当年父亲也总爱弯着腰、揉乱我脑袋的样子。只是如今他佝偻着身子,连抱我都显得困难。我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这种自然界的亲情,确切地说,从来没有以人类的情感来看待过动物的亲情。
如同做父亲的希望时时刻刻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并让它们健康快乐地成长;亲情,果然是能让所有人或动物都引起共鸣的情感,不仅跨越种族,有时甚至超脱生死。镜头捕捉下的这一幕,勾起了那些未曾宣之于口却用心良苦的往事,没有哪一刻我会如此庆幸:真好,他们还陪在我身边。
贰
我并非从小跟相机结缘。2011年拥有第一台相机之前,我从来没接触过相机,傻瓜相机、胶片相机、卡片相机,都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它最初也是我的玩具,会把周围喜欢的景色都拍遍,也会邀请周围所有的好朋友当我镜头里的模特,再后来它跟着我走遍世界各地、山川湖海。我开始发现市集里的纪念品远不如以前来的有意义,任何人都可以买到同样的东西;只有照片、唯有照片,能放大连感官都不及的印记,获得宏大而美妙的情感体验。
地铁奔驰着从吹萨克斯的盲人身后呼啸穿过,难得有冲击力的一幕最后却因我技术不当而拍废,这让我至今难以释怀。由此明白,再好的构思也得有技术支撑;由此进入,一个光影变化的新世界。快门、ISO、光圈、景深、色温它们如同化学试剂一样充满着组合变换的乐趣,你永远不知道哪一种会让你惊喜到久久难以忘怀。透过照片,我的故事变得含蓄而直白,浮动着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光彩,而我由衷地爱上这样浪漫的语言。
路边的小花,它总是在那里绽放,可极少有人会注意到。当我无意中看到它时,它灰白的枝叶与金黄的花瓣产生的强烈对比让我不自觉地拿出相机。这株花离我住的公寓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我每天出门都会经过它,但我也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它。我们与美丽的距离有些时候是如此的近,又是如此的远。
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的热烈的或者温柔的生命。最简单的美丽是一次不经意的驻足,是一个意外的发现。我时时刻刻被这些美丽所震撼,也为此而庆幸我能享受这种震撼带来的快乐。想到杨沫所说:人的一生,应当像这美丽的花,自己无所求,而却给人间以美。由此直达心底。
叁
我开始改变观看的方式,忽然留意到光线、体态、色彩、质感、线条、空间、建筑、人物、花朵不大的取景框让我极尽对细节超乎寻常的关注,身心被迫从无望的虚空里抽离出来面对现实、活在当下,一个清晰而蓬勃的世界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自然的造化、宇宙的寥阔、山水的洗涤自身因觉渺小而回归原始的敬仰,最质朴简单的情愫都能让我轻易动容。
夏威夷在我眼里一直是人间天堂的代言。可当我真正来到夏威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将要拍摄的不是什么蓝天白云,而是大自然最不可思议的抗争。
夏威夷的火山是活火山。我所站立的地方就是在2007年火山喷发时被岩浆吞噬的地方。眼前充满了漫无边际的火山岩。扭曲的形状,单一的灰色,让我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
我依然能看见岩浆滚滚地蠕动,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浪。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丑陋却又是那么的不可抗拒。你明知这缓慢的岩浆会吞噬世间万物却也无可奈何。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畏惧。就在我不知所措时,无意中我注意到在脚边的火山岩缝隙中似乎有一丝久违的绿色。当我俯身下来时,我立刻感受到了火山岩下岩浆的热浪。顶着酷热,我看到了一株细小的青草紧紧地贴着火山岩壁的夹缝中。
它看上去是如此的弱小,好像会被周围的一切在瞬息间抹杀。可它又是那么的美丽,在这周围沉寂的灰色里静静地矗立着。透过岩缝我能清楚地看到火红色的岩浆依然在缓缓地流淌,仿佛是忘记了摧毁上面这仅存的生机。岩浆的热浪让我不得不站起来,可我的内心却被这小小的生命彻底震撼了。我无法理解是什么力量能让它在这个没有任何生存可能性的炼狱里活下来。
伴随着这个美妙的旋律,我发现这种小草在这片火山岩区里还不止这一株。由于相比于随处可见的枯木岩石它们实在太渺小,所以很容易被人们忽略。离开火山区,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一个当地向导询问这种植物。向导告诉我这种草叫做Kupu Kupu,相当于神圣的意思。在被岩浆吞噬的地区这种草是唯一能生存下来的植物。
或许Kupu Kupu草的故事并不是那么可歌可泣。毕竟它们做的仅仅是生存而已。
可有的时候,生存,就是最简单的震撼。
我们分享有温度的故事,
倾听内心深处的声音。
期待一个人,壹篇文。